《民主的养子》第一章〈过年〉
那一年过年，我七岁。
祥吉的冬天不算冷，早上还有一点雾，雾散开之後，街上的红sE就一下子tiao出来：春联贴满、灯笼吊满、鞭Pa0纸屑黏在水G0u边，像有人撒了一地红sE的米。
我们家b别人家还早起床。妈妈一大早就在厨房煮东西，猪脚、米糕、佛tiao墙的味daolunliu往外冒，我坐在门槛上绑鞋带，看爷爷端着茶杯在客厅走来走去。
厅堂里那张八仙桌ca得亮亮的，上面摆满一叠一叠红包，还有好几叠春联、名片、烟盒。爸站在一旁看着，忍不住问：「阿爸，这麽多包？真的都要准备？」
爷爷哼了一声：「过年嘛，zuo人情，不然人家走进来空空的，你叫人家以後怎麽看咱？」
我听不太懂，只觉得那桌子看起来好好玩，全bu都是红sE的。我手忍不住伸过去，m0了一下最上面那包，被妈妈瞪了一眼：「那不是你的，乖，等一下客人来，你再拿你的。」
我点点tou，心里已经在想：到底今年可以收到几包？有没有b去年多？
过没多久，爆竹声从巷口炸过来，第一批人就到了。
「欸欸欸，吴老，恭喜发财啦！」村chang站在门口，衣服tang得笔直，手上提着一箱水果礼盒，後面跟着里chang、代表、校chang，一个一个进来，笑声b鞭Pa0还大声。
妈妈赶快出来迎，嘴里一直说「哎唷怎麽那麽客气」。我躲在桌角，偷看他们一边说恭喜、一边把红包放在桌上，动作很顺，好像大家都知dao那个红sE的位置在哪里。
「这是给小朋友的，听说你孙会念书，将来要读医生。」村chang笑嘻嘻，把一包特别厚的红包sai到我手里。
我吓了一tiao，两只手赶快接着，还来不及说谢谢，爷爷已经在旁边笑骂：「哎唷，你们就好啦，每年都这样，不要这麽破费啦。」嘴里说不要，shenT却往桌那边移，把其他红包一并收到那堆里。
我nie着手上的红包，感觉里面的钞票有点弯，有点y，心里偷偷想：这个一定b昨天爸妈给的厚。
人越来越多，客厅越来越挤。有人喊：「吴老，今年乡里的活动还要靠你主持啦。」
「没有啦，大家互相啦。」爷爷笑得眼睛眯起来，声音很大，听起来很有感情。
我不知dao他们在说什麽，只知dao每次有人说这zhong话，桌上的红包就会多几包。
到中午时，桌上那一堆已经不像一座山，是一条小山脉了。
吃完团圆饭，爸帮爷爷换了一tao新的西装，shen蓝sE的，还打了红sE领带。妈妈则忙着把几大包福袋分装好，里面有糖果、一个小吉祥物，还有一张印着笑脸的照片和几个字。
「这张要放上去，看起来b较有JiNg神。」妈妈说。
我凑过去看，那是一张爸的照片。照片下面写着：「诚心为民，感恩服务。」
我念得有点卡，念完问妈妈：「这是在写什麽？」
「就是说你爸爸很认真啦，记住就好。」她随口回。
我点点tou，没想太多，只觉得爸爸在照片里笑得有点不习惯。
下午要去庙口。
庙在村子中间，一年到tou都有人来拜，过年最多。那天更夸张，庙门口cHa满旗子，红布条写着大大的字：「乡chang候选人感恩茶会」，下面还有一排小字，我看不完，只认得中间两个：「吴老」。
「阿公，那是你名字欸！」我指着布条。
「嘿啊，人家请我去站台。」爷爷笑得更开心，把我的肩膀拍一拍，「等等你要乖，很多人会看。」
庙埕前搭了一个铁架舞台，两边喇叭开到最大声，一直放歌，都是我有在电视听过的。摊贩把整条庙前的空地摆满，有tao圈圈、丢乒乓球、卖香chang的、卖糖葫芦的，还有一摊在卖亮晶晶的气球。烟味、油烟、香味全都混在一起，我觉得好香、好吵、好好玩。
等到太yAn有一点要下山，舞台前面坐满人，站着的更多。有人发福袋给大家，大家一边领、一边看舞台上的阿姨在tiao舞。
「来喔，各位乡亲父老，新年快乐！」主持人拿着麦克风，声音尖尖的，「今天是我们乡chang候选人感恩茶会，要特别感谢大家这几年对我们吴老先生的支持！」
台下有人鼓掌，我也跟着拍。其实我没有听懂他讲什麽，只是看到别人拍手，就跟着。
爷爷走上台，拿起麦克风，喊：「感谢感谢，大家新年快乐，shenT健康，发大财。啊有你们，我们这个地方才会愈来愈好。」
他讲话的时候，下面有人喊：「吴老好啦！」「吴老最照顾咱啦！」
我觉得爷爷好像变成电视里的人物一样，用一zhongb平常还亮的声音说话。
过没多久，主持人忽然叫我的名字：「来来来，吴老孙子，今天有准备一个表演要送给大家，掌声欢迎吴老ㄟ金孙」
我吓一tiao。
其实早在过年前，爸爸就要我学一首歌。他说：「这首大家最Ai听，你唱，一定很有福气。」
是叶启田的〈Ai拚才会赢〉。一开始我只觉得歌词很绕口，什麽「三分天注定，七分靠打拚」，但爸爸说：「这首最好，大家听了心情好。」
於是我每天在浴室唱、在床上唱、在骑楼下唱，一直练，练到不用看卡拉带。
站在舞台上时，我的手心都是汗。爷爷拍拍我肩膀，小声说：「没关系，就像家里唱那样。」
音乐一下，鼓声和电子琴声从ju大的喇叭冲下来，我抓jin麦克风，照着练习过的节奏唱出去。
「一时失志不免怨叹，一时落魄不免胆寒……」
台下有人笑出来，不是嘲笑，是那zhong看自己小孩表演的笑。有人跟着拍手打拍子，有阿伯嘴里也跟着唱。
我唱到副歌：「Ai拚才会赢——」的时候，主持人在旁边一起喊，气氛忽然变得很热闹。庙口的灯光照得我眼睛有点花，但我有一zhong奇怪的感觉：我好像zuo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。
唱完的时候，全场鼓掌。有人chui口哨，有人喊：「好可Ai喔！」
我鞠了一个躬。麦克风里传出我自己的呼x1声，有点chuan。
一下台，ma上就有几个叔叔伯伯凑上来。
「这个孙子有前途喔！」
「来来来，这包给小孩，唱得真好。」
「给小朋友过年的啦，吴老你不要客气。」
红包一包一包sai到我手里，sai到我手掌抓不住，妈妈sai到自己的手提袋子装着。
爷爷嘴里说：「哎唷不可以啦，你们这样……」但他笑得好开心，没有真的把红包推回去。
我抱着那一袋红包，觉得好重。那重量nuannuan的、tangtang的，好像刚炸好的咸sUJ。
旁边的乡chang候选人也在发福袋，跟每个人握手说新年快乐，讲话很大声，笑容跟爸照片上的一样。有人边拿福袋边说：「有吴老在，我们就放心啦。」
我不知dao他们放心什麽，只觉得今天大家都好喜欢我们家，好喜欢我唱的那一首歌。
回家的路上，鞭Pa0还在巷里噼噼啪啪，天空都是残烟，我一手提着红包袋，一手牵妈妈。
「你今天唱得很好。」妈妈说。
「那我明年还可以唱吗？」我问。
「当然可以啊。」她笑，「大家喜欢看你。」
我低tou看那一袋红包，心里想：如果我一直唱，是不是每一年都可以拿这麽多？
回到家，爸把门关上，把客厅的灯开得很亮。爷爷坐回八仙桌前，把我的红包倒出来，和早上那些客人留下的红包摆在一起。
「哇，这次不少喔。」爸小声说。
「大家疼孙。」爷爷说，端起茶杯喝一口。
我坐在椅子上晃脚，看着桌上红红的一片，眼睛都移不开。
「这些有几个是要给你的，等一下你妈会帮你收起来。」爸拍拍我的tou，「其他的，阿公要zuo事，要帮大家办活动，知dao吗？」
我其实没有很懂什麽叫「zuo事」。在我脑里，「zuo事」应该是像今天这样：穿西装、上台、讲话，然後大家拍手、送礼、sai红包。
那一夜，我抱着妈妈帮我留下来的几包红包睡觉。躺在床上时，我的耳朵里还是舞台上的音乐，「Ai拚才会赢」一遍一遍在脑里转。
我以为成年人的世界，就是只要唱得好听、笑得好看，就会有很多人喜欢你，然後红包就会变多。
窗外还有远远的鞭Pa0声，像没停过一样。
我闭上眼睛，心里想：如果每年过年都可以这样，那就太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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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年过年，我七岁。
祥吉的冬天不算冷，早上还有一点雾，雾散开之後，街上的红sE就一下子tiao出来：春联贴满、灯笼吊满、鞭Pa0纸屑黏在水G0u边，像有人撒了一地红sE的米。
我们家b别人家还早起床。妈妈一大早就在厨房煮东西，猪脚、米糕、佛tiao墙的味daolunliu往外冒，我坐在门槛上绑鞋带，看爷爷端着茶杯在客厅走来走去。
厅堂里那张八仙桌ca得亮亮的，上面摆满一叠一叠红包，还有好几叠春联、名片、烟盒。爸站在一旁看着，忍不住问：「阿爸，这麽多包？真的都要准备？」
爷爷哼了一声：「过年嘛，zuo人情，不然人家走进来空空的，你叫人家以後怎麽看咱？」
我听不太懂，只觉得那桌子看起来好好玩，全bu都是红sE的。我手忍不住伸过去，m0了一下最上面那包，被妈妈瞪了一眼：「那不是你的，乖，等一下客人来，你再拿你的。」
我点点tou，心里已经在想：到底今年可以收到几包？有没有b去年多？
过没多久，爆竹声从巷口炸过来，第一批人就到了。
「欸欸欸，吴老，恭喜发财啦！」村chang站在门口，衣服tang得笔直，手上提着一箱水果礼盒，後面跟着里chang、代表、校chang，一个一个进来，笑声b鞭Pa0还大声。
妈妈赶快出来迎，嘴里一直说「哎唷怎麽那麽客气」。我躲在桌角，偷看他们一边说恭喜、一边把红包放在桌上，动作很顺，好像大家都知dao那个红sE的位置在哪里。
「这是给小朋友的，听说你孙会念书，将来要读医生。」村chang笑嘻嘻，把一包特别厚的红包sai到我手里。
我吓了一tiao，两只手赶快接着，还来不及说谢谢，爷爷已经在旁边笑骂：「哎唷，你们就好啦，每年都这样，不要这麽破费啦。」嘴里说不要，shenT却往桌那边移，把其他红包一并收到那堆里。
我nie着手上的红包，感觉里面的钞票有点弯，有点y，心里偷偷想：这个一定b昨天爸妈给的厚。
人越来越多，客厅越来越挤。有人喊：「吴老，今年乡里的活动还要靠你主持啦。」
「没有啦，大家互相啦。」爷爷笑得眼睛眯起来，声音很大，听起来很有感情。
我不知dao他们在说什麽，只知dao每次有人说这zhong话，桌上的红包就会多几包。
到中午时，桌上那一堆已经不像一座山，是一条小山脉了。
吃完团圆饭，爸帮爷爷换了一tao新的西装，shen蓝sE的，还打了红sE领带。妈妈则忙着把几大包福袋分装好，里面有糖果、一个小吉祥物，还有一张印着笑脸的照片和几个字。
「这张要放上去，看起来b较有JiNg神。」妈妈说。
我凑过去看，那是一张爸的照片。照片下面写着：「诚心为民，感恩服务。」
我念得有点卡，念完问妈妈：「这是在写什麽？」
「就是说你爸爸很认真啦，记住就好。」她随口回。
我点点tou，没想太多，只觉得爸爸在照片里笑得有点不习惯。
下午要去庙口。
庙在村子中间，一年到tou都有人来拜，过年最多。那天更夸张，庙门口cHa满旗子，红布条写着大大的字：「乡chang候选人感恩茶会」，下面还有一排小字，我看不完，只认得中间两个：「吴老」。
「阿公，那是你名字欸！」我指着布条。
「嘿啊，人家请我去站台。」爷爷笑得更开心，把我的肩膀拍一拍，「等等你要乖，很多人会看。」
庙埕前搭了一个铁架舞台，两边喇叭开到最大声，一直放歌，都是我有在电视听过的。摊贩把整条庙前的空地摆满，有tao圈圈、丢乒乓球、卖香chang的、卖糖葫芦的，还有一摊在卖亮晶晶的气球。烟味、油烟、香味全都混在一起，我觉得好香、好吵、好好玩。
等到太yAn有一点要下山，舞台前面坐满人，站着的更多。有人发福袋给大家，大家一边领、一边看舞台上的阿姨在tiao舞。
「来喔，各位乡亲父老，新年快乐！」主持人拿着麦克风，声音尖尖的，「今天是我们乡chang候选人感恩茶会，要特别感谢大家这几年对我们吴老先生的支持！」
台下有人鼓掌，我也跟着拍。其实我没有听懂他讲什麽，只是看到别人拍手，就跟着。
爷爷走上台，拿起麦克风，喊：「感谢感谢，大家新年快乐，shenT健康，发大财。啊有你们，我们这个地方才会愈来愈好。」
他讲话的时候，下面有人喊：「吴老好啦！」「吴老最照顾咱啦！」
我觉得爷爷好像变成电视里的人物一样，用一zhongb平常还亮的声音说话。
过没多久，主持人忽然叫我的名字：「来来来，吴老孙子，今天有准备一个表演要送给大家，掌声欢迎吴老ㄟ金孙」
我吓一tiao。
其实早在过年前，爸爸就要我学一首歌。他说：「这首大家最Ai听，你唱，一定很有福气。」
是叶启田的〈Ai拚才会赢〉。一开始我只觉得歌词很绕口，什麽「三分天注定，七分靠打拚」，但爸爸说：「这首最好，大家听了心情好。」
於是我每天在浴室唱、在床上唱、在骑楼下唱，一直练，练到不用看卡拉带。
站在舞台上时，我的手心都是汗。爷爷拍拍我肩膀，小声说：「没关系，就像家里唱那样。」
音乐一下，鼓声和电子琴声从ju大的喇叭冲下来，我抓jin麦克风，照着练习过的节奏唱出去。
「一时失志不免怨叹，一时落魄不免胆寒……」
台下有人笑出来，不是嘲笑，是那zhong看自己小孩表演的笑。有人跟着拍手打拍子，有阿伯嘴里也跟着唱。
我唱到副歌：「Ai拚才会赢——」的时候，主持人在旁边一起喊，气氛忽然变得很热闹。庙口的灯光照得我眼睛有点花，但我有一zhong奇怪的感觉：我好像zuo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。
唱完的时候，全场鼓掌。有人chui口哨，有人喊：「好可Ai喔！」
我鞠了一个躬。麦克风里传出我自己的呼x1声，有点chuan。
一下台，ma上就有几个叔叔伯伯凑上来。
「这个孙子有前途喔！」
「来来来，这包给小孩，唱得真好。」
「给小朋友过年的啦，吴老你不要客气。」
红包一包一包sai到我手里，sai到我手掌抓不住，妈妈sai到自己的手提袋子装着。
爷爷嘴里说：「哎唷不可以啦，你们这样……」但他笑得好开心，没有真的把红包推回去。
我抱着那一袋红包，觉得好重。那重量nuannuan的、tangtang的，好像刚炸好的咸sUJ。
旁边的乡chang候选人也在发福袋，跟每个人握手说新年快乐，讲话很大声，笑容跟爸照片上的一样。有人边拿福袋边说：「有吴老在，我们就放心啦。」
我不知dao他们放心什麽，只觉得今天大家都好喜欢我们家，好喜欢我唱的那一首歌。
回家的路上，鞭Pa0还在巷里噼噼啪啪，天空都是残烟，我一手提着红包袋，一手牵妈妈。
「你今天唱得很好。」妈妈说。
「那我明年还可以唱吗？」我问。
「当然可以啊。」她笑，「大家喜欢看你。」
我低tou看那一袋红包，心里想：如果我一直唱，是不是每一年都可以拿这麽多？
回到家，爸把门关上，把客厅的灯开得很亮。爷爷坐回八仙桌前，把我的红包倒出来，和早上那些客人留下的红包摆在一起。
「哇，这次不少喔。」爸小声说。
「大家疼孙。」爷爷说，端起茶杯喝一口。
我坐在椅子上晃脚，看着桌上红红的一片，眼睛都移不开。
「这些有几个是要给你的，等一下你妈会帮你收起来。」爸拍拍我的tou，「其他的，阿公要zuo事，要帮大家办活动，知dao吗？」
我其实没有很懂什麽叫「zuo事」。在我脑里，「zuo事」应该是像今天这样：穿西装、上台、讲话，然後大家拍手、送礼、sai红包。
那一夜，我抱着妈妈帮我留下来的几包红包睡觉。躺在床上时，我的耳朵里还是舞台上的音乐，「Ai拚才会赢」一遍一遍在脑里转。
我以为成年人的世界，就是只要唱得好听、笑得好看，就会有很多人喜欢你，然後红包就会变多。
窗外还有远远的鞭Pa0声，像没停过一样。
我闭上眼睛，心里想：如果每年过年都可以这样，那就太好了。
#民主的养子#政治家族#台湾政治#黑金政治#乡土与权力#民主幻觉#世代传承